阿七-Monster

Nobody

你呢(完)【Charles/Erik】

(上)  

    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犹如被人慢慢调高音调的音响,在耳边逐渐放大,嗡嗡作响。他一下无法消化和区分那些声音,有人在哭,仪器的滴答,电击般的噼啪,冷静的话语……随着意识一同苏醒的还有疼痛,淹没了他也如同扼住了他的咽喉的疼痛,他试图喊叫出声却无能为力,甚至连眼皮他都没法抬起半寸。

    那些混沌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并没刻意去注意,所有声音的突然沉寂了下来,像是一下点到的静音,然后他听到了那并不响却很清楚的机器长长的鸣叫声,没有任何波动的、冷寂的鸣叫。

    他脑中一闪而过,似乎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或许是身体残留的剧痛或许是什么药物的作用,他没有办法支撑自己那羸弱的注意力,汹涌而来的疲惫混沌侵蚀着意识,他再次陷入昏迷之时浑浑噩噩地想着——这死的人,就是他吧。

 

    以至于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没有非常准确的感知判断,缓慢睁开眼睛时闯入的白光刺得他脑袋一疼,直到有一双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睑上。似乎是一个女人,轻声颤抖地说着些什么,不安分的疼痛冲撞着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来不及听清楚。过了一会似乎来了一些其他人,瓶瓶罐罐轻微撞击。他努力地挣开眼,一点点轻微的折腾都能耗尽他的所有气力。渐渐的,他隐约听清了那些对话,还有那个女人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说,“Charles,我在这里。”

    尽管他明白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名字异常陌生,作为“Charles”他脑袋里丝毫没有关于这么名字的认知。眩晕和痛感一直在持续,只要是还在呼吸着就保持着疼,但他想他应该开口问问些什么。那个女孩把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缓慢地放了下来,他皱着眉适应着光线,也渐渐看清楚床边那双手的主人。一头漂亮金发的姑娘,鹅蛋脸有浅浅的酒窝但就是脸太过憔悴了,看到他转过头望向自己时透彻的眼睛依旧在涌出豆大的泪水,却保持着好看的微笑问道:“Charles,你看得到我吗?”他点了点头,女孩笑得更灿烂了,没有办法止住的泪水又让她把脸埋到了臂弯里。

    那女孩第二天来时他才开口真正和她对上话。“Charles今天感觉怎么样?”她放下单肩包移了张椅子坐在到床边。他眨了眨眼,疼痛让他觉得开口还是有些困难,“……还行。”女孩听到这一句话时楞了一下,旋即支着下巴笑开,“太好了Charles。”她小声地重复着,“太好了……”

    “呃……其实……”他直直望着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其实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你是谁我不知道,你叫我Charles,我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这几句话耗费了他很多力气,说完时他的指尖还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个好看的姑娘沉默地望着他,浑圆的双眼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见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抬手轻轻抚着Charles的额头,说:“虽然医生跟我说过这种可能,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没事,没事的Charles,我们慢慢想起来。”

 

    女孩叫Raven,他的亲妹妹。而他叫Charles Xavier,一名律师,他现在这个狼狈的状态完全是因为一场车祸,差点直接带他去见了耶稣,脑袋受到重创造成了解离性失忆症,尽管医生已经给Raven打过“预防针”,但这种现代电视剧都不敢写了的狗血剧情真的发生时,她实际体会到的是无比的难过,而又转念想想,有些事,哥哥不知道也是好的。

    住院期间Raven给他补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性格、爱好、职业、家人等等,中途还有源源不断的朋友来探望,让Charles觉得失忆前的自己看起来人缘不错。他现在还不能说太多的话,这样也省去了Raven向探望的人重复解释和重新介绍的麻烦,Charles只要笑着点头回应就好了,只是Charles不明白,明明他都已经醒来且往好的方面恢复,为什么一些来探望的人总带着一丝惋惜的笑意。他们的叹气声总是很轻,他不敢多问。

    出院那天是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晒在皮肤上Charles才真正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暖洋洋的,他忍不住心情舒畅地呼了一口气,只是眼睛依旧有些不适应,容易感到疲劳。因为失忆,Charles现在仍感觉就像是角色扮演一般要适应一个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陌生的身份,坐在Raven载他回家的车上,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和川流不息都能令他觉得新奇。

    他的房子在一处临江的高级公寓楼7楼,大楼的整体装修都很大气精致,被Raven领着终于到家打开门时,觉得整个室内的装潢却意外地简单得多,反而还因为各种卷宗和纸张的铺开堆放显得有些杂乱。房间里有打印机,被醒目油笔涂画满的A4纸数不胜数,一个大书柜就用来做资料分类了。“我回家也是个工作狂吗?”Charles有些惊愕地问道,看样子接的刑事案件比较多,那些血腥的断手断脚现场照片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墙上真的好吗……Raven放下装药物的袋子,无可奈何地抱怨道:“曾经不是的。”

    Charles没听懂,不明白这个曾经的界限是画在哪里,看着Raven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就没问下去。Raven打电话跟办公室请假,顺着跟男朋友说了一下情况,她要照顾交代安排好Charles的各种生活起居,刚出院的人没人照看着怎么行。

    趁着Raven打电话的间隙,Charles像参观一样环顾了几个房间,房子里的家具多是木质的,没有太多扎眼的色调,开一盏澄黄的落地灯,却能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奇怪的是明明有一间书房,却没有像客厅那张木桌一样堆满材料,反而像收拾干净后的样子,看来自己并不喜欢在书房办公啊。

    等他粗略地看了一圈后回到客厅,发现Raven正准备穿起外套出门,她抱歉地笑道:“听着,我原本是真的想给你做个营养餐的,但我发现我真的操作不来,平时都是Hank给我做。”她说得很自然,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抱歉。在玄关换好鞋后她冲Charles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房间躺着,“我出去挑家比较好的饭店带回来给你,你先去休息。”没等Charles回应,她就急匆匆出门了,妹妹看来是个急性子的人。

    Charles并不想休息,那个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探索分子在不停跳动,他的鼻子嗅到了总觉得不太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走到厨房,锅碗瓢盆油盐酱粉都齐备,柜子还屯有意面、红茶和咖啡,之前还听Raven无意念叨过原来冰箱里还有蔬菜的,突然发生的意外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怕直接在冰箱里坏掉中途还来帮着清理了一遍。那么看来自己之前还是经常在家做饭的吧,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怎么样……Charles失声地笑笑。

    他本可以像个新晋的搜查官一样毫不疲惫地审视这套陌生的房子,并保持着兴趣盎然,但身体已经发出了警报,他稍微站得久一些或是休息不足就觉得头疼和眩晕如期而至。Charles慢悠悠地荡到了卧室,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来驱逐脑中的疲惫,但尔后又觉得不甘心这么干躺着,他想赶紧找回记忆,不愿整天处在被人照顾和无所事事的混沌之中。

    他百般聊赖地伸手打开了就近床头柜的抽屉,第一层是各种工作用得到的证件证书,例如个人身份证件、律师执业资格证、护照、调查令申请函、无刑事犯罪证明等,他莫名有点想笑,觉得怪对不起之前的自己的,那么多重要而繁杂的知识在这个脑袋里顷刻空荡荡。第二层貌似是几本相册,Charles的好奇心一下被提了起来,他支起身体,有些兴奋地将相册拿了出来。其中一本似乎已经有了些年月,内页已然泛黄边角卷起。另一本还比较新,扉页用黑色油笔写着的是四年前的日期。

    较旧的那本里大都是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干净整洁、装扮精致,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Charles小绅士和Raven小公主,不同场合的各种照片如家庭聚餐、生日派对、小学毕业、返校日舞会等等,还有那对对于目前的自己而言素未谋面的父母,尽管Raven说他们很早之前就过世了,Charles突然对此抱有愧疚。这本相册里放置着从出生到大学Charles并无记忆的人生,照片里的那个男孩笑得过于灿烂、温柔和自豪,富裕的家庭、顺利的前途、好用的头脑,仿佛所有人生的计划都按部就班地实现。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有没有预料到这场车祸呢,Charles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笑。

    翻开第二本相册时就Charles有些愣住了,这本相册没有一张照片。但是上面残留的胶贴明明显示着这里曾经几乎满满地贴过照片。Charles疑惑地重头翻到尾意欲能寻找出遗漏的照片,他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把这么多的照片全都撕走的理由,不会是关于一个爱恨情仇的前女友吧?Charles没再多想,把两本相册收好放了回去,觉得或许这个可以问问Raven。

    Raven回来时在客厅叫唤了几声Charles的名字不见答应,有些被吓到地一个个房间打开找,发现Charles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估计也是累了,松了一口气过去帮哥哥敛好被子,干脆等他睡足了再把饭菜热起来吧。Raven沉默地坐在床边,觉得嘴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出事到现在她的情绪同样遭受着折磨,经历着无人知晓的大起大落,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Charles的额头,原本那处缝合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了,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对这虚空说了声谢谢。

 

    Charles就这样提前过上了修养身心的老年生活,早上醒来出去溜达溜达,沿江从散步到跑步,没事的时候就把客厅架子上的电影光盘拿来看一看,要么就去看那些经手过的案件材料,尝试唤醒丁点记忆,Raven向公司请了两周的假,按时叫Charles记得吃药,因为Charles本应具备的时间概念似乎连同记忆一起被撞丢了,他需要在随身的本子上记很多东西,例如自己去过的国家、偏爱的菜肴、喜欢的电影书籍、工作的同伴等,这些信息在一日日地填充着Charles的大脑,却依旧不能像属于自己的一般调取使用,像置身事外地观望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那天清晨Charles照例醒的很早,本想继续去跑步的,但是下了倾盆大雨,潮湿清冷的空气从阳台灌了进来,这仿佛被撞碎过的身子扛不住。Charles裹着条毯子,睡眼惺忪地从卧室移步到了客厅,在呆坐了一阵后打算继续看电影光碟。架子上最外排的电影都看完了,正往后翻着却发现从某一张开始,后面的光盘都是没带有封面的透明盒子,用油笔在盖上编著着日期和序号。他拿起标注着编号1的光盘反转着看了看,没有任何的文字提示里面的内容,这不会是自己暗藏的小黄碟吧,Charles饶有兴趣地想着,趁着Raven没起床就放进去看看内容,免得真的是小黄碟的话被正面逮到就尴尬了。

    他边想着边把光盘了放进去读取,不一会电视屏幕就出现了画面,画面晃着对准的是一张桌子,有个声音跟着嘟囔着什么,似乎还在调试着摄影机。

突然镜头转了过来,出现的是自己的脸,屏幕前的看着的Charles被吓了一跳,而镜头里的Charles带着调皮的笑意和掩饰不住的小紧张,他小声地对着镜头说道:“我今天给Erik做了早餐,第一次,平时都是他做,我想看看他对这顿早餐的评价。”说完镜头又扭回到了前方,放置在了桌上,正对着房间出来的通道口。

    这算是什么生活记录影像吧,很好,正是自己需要的。但……Erik?这是一个男生的名字吧,难道是以前的舍友吗?可怎么看起来镜头里的自己像是期待情侣间的夸赞的样子?那个名叫Erik的人还没出现,Charles似乎连同屏幕里的自己一同期待着那个即将出现的人。在的等待的过程中,屏幕里的自己就继续拿起摄像机拍着摆好盘的芝士欧根煎蛋吐司、松饼和咖啡,边开始碎碎念,例如今天的煎吐司差点失手煎焦,希望Erik不要嫌弃自己芝士撒得有些多,松饼的卖相倒是不错。

    Charles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这么能念叨,这难道是律师的职业本能吗。越发对发现自己过去的过程感到匪夷所思。

    “Charles,你今天下班后去一趟超市吧,家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要没有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那似乎还沉浸在害怕Erik不满意的担忧中的Charles似乎吓了一跳,镜头一个快速晃动,对向了另一个主人公。

    一个男人快速地用毛巾擦拭着头发,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却也能看得出身材精瘦,手臂线条却说不出的好看。“噢好!”镜头这边的自己答应着,“Erik过来。”

    那人放下了脑袋上的毛巾,Charles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乍一看并不能算是帅气的类型,但是轮廓硬朗眉宇堂堂,抬眼看向镜头时连同着湿润垂下的开发,却生出了不能明说的性感。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画面与自己四目相对,让坐在屏幕前的Charles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心脏咯噔抽动的那一下。

    Erik朝这边走了过来,镜头朝餐桌晃了晃又回到了Erik身上,似乎在示意着对方去看,Erik狐疑地望了过去,似乎也不太明白Charles为什么在拍摄。当明白Charles的用意之后,Erik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道:“你做的?”

    “那当然!”镜头跟了上去,“快试试,免得你总是吐槽我厨艺技能为零。”

    Erik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伸手把吐司扳小块塞到嘴里,“嘶,烫。”摄像机连忙被放了下来,递上了一杯水,“你倒是吹吹啊,在家跟在外面的智商怎么有个落差。”镜头正对着嘴里毫不客气的吐槽但眼里满是关切的Charles,Erik也不反驳,拿起来吐司来记得吹了吹芝士的部分继续吃,“嗯,还不错。”看着录像的Charles觉得,如果镜头里的自己有尾巴,听到这句话时一定是快速摇起来的。而且,那个人咧着嘴噗嗤笑出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都跟你说了,你丈夫我很能干的。”Erik喝了一口咖啡,Charles说着这句话时就凑了过去,两个人很习以为常地来了一个短暂的亲吻。Erik还在问着为什么要拍录像,接下来的对话屏幕前的Charles已经没法听进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先消化“丈夫”这个称呼,还是消化那个太过于熟稔的亲吻,以至于他的嘴巴不自然地呈现惊愕的张开状态,卧槽……原来自己,是个Gay啊……

    现在的心情过于复杂以至于他不得不先按下了暂停键,画面恰好定格在了那个名叫Erik的男人的侧脸上,他坐在位置上抬着头看着画面外的Charles,明眸皓齿,明明笑得很轻,却好像同时深深地印在脑海里,Charles在一个瞬间就明白,自己喜欢这个人笑起来眼角的笑纹。

    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他对同性接受不能,只是他几周前看着那本空相册还幻想过自己有一个爱恨情仇的女朋友来着,而且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见到这个人来探望,身边的人也没跟他提起过他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如今这个人唐突地出现,从眼神和举动都表现出两个人非同一般的亲昵和依赖,表现出曾经的自己是如此地爱他,也提醒着现在的自己也本应该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么做。他竟一时间不知该欢呼,还是忘掉这突如其来的窘迫。

 

    “你在看什么?”Raven打着哈欠走出了卧室,当她看到Charles满带着惊愕的眼睛望过来时,她疑惑地将目光扫向了电视屏幕,一瞬间,Raven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僵硬。她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她直直望着屏幕里的那个人说不出一句话,就连Charles担心地叫唤了几声她都没法答应一句。好一阵子Raven都保持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连同着屋外倾盆的雨水浸湿着屋内的空气。直到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擦了下眼角,然后走过去俯身关了电视,她低声问:“你在哪找到这个录像的?”

    Charles看Raven的反应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着支架道:“那里。”Raven背对着他挑拣出那些没有封面的光盘揽在了怀里,他听到Raven深深吸了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以后不要再看了,好吗?”

    这似是征求意见的询问Charles却似乎没法说出不,他只能怔怔地看着Raven把那些光盘放到带子里装好。数不清的疑问在脑子里打转,他的为什么多得快要冲口而出,只觉得这似乎对自己而言很重要,这其间必定有什么事,不然Raven也不会这等反应。

    “这个人是谁?”当Raven打包好那些光盘正打算搬回自己房间时,Charles还是问了。Raven站在原地,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似乎在斟酌着用什么语言交代才比较妥当,她本可以只说出那人的名字就糊弄过去,但心里清楚Charles不会就此罢休,且说到底,她问心有愧。好一会Raven叹了口气,自从Charles醒来后发觉她叹气的次数简直与日俱增。

    “你前夫。”她回答道。

    “什么?!”Charles像是条件反射般地立马惊异叫出声,仿佛再次的询问可能会让Raven改变他听到的内容。

    “我说,”Raven摇了摇头,“他是你前夫。”

 

    这下Charles心里明白了一点,原来是他是一个Gay,还是一个离了婚的Gay。

 

 

(中)

    他还在想他,像开了闸的水,呼啸的风和陨落的星辰,尽管他只看了那份影片的十多分钟。那种感觉,就像有个来自未来的人,告诉他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发展和结局。Charles就忍不住想要去了解,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觉得,是那个叫Erik的男人让他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有过去的人,而不是如同被上帝遗忘,任何人都带着感慨万千的语气描述着他的“丰功伟绩”,他只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

    Charles悻悻地回到房间,坐在床沿呆望着屋外雷声大作、风雨交加,他觉得心脏好像更空了一些,被预计着腾出更多的地方来装这个他忘却的人,似曾相识。尽管Raven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到此为止,多说无益,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愿意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他从没想过要乖乖地等记忆回归自己的大脑。Charles腾地站了起来,在卧房里继续搜索,如果没有猜错,他们之前都结了婚住在一起,那本空了的相册就应该是他和Erik的,且客厅架上的光盘乍看都有十来张,那他敢保证肯定还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好吧,事实往往出乎意料,他背着Raven折腾地身体都快散架,除了床底的那一箱子,还有一个专门收集电影对票的本子,Charles没能找到再多相关可能与Erik相关的线索。他只感到失落,不仅仅是因为线索少,还因为他寄希望于他和Erik之间还没到达如此形同陌路的地步。 

    而Charles把那箱子拉出来看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欣喜地差点跳起来欢呼。这一箱满满的都是像客厅架子上那样的光盘,每一盘也都按照这日期和编号标注得清清楚楚。他按捺不住的惊喜将光盘全都拿出来排列整齐,最靠前的编号是17,那Raven就是拿走了16盘,接下来的这些也足够他了解自己与这个前夫的故事了。

    Charles找来了笔记本电脑,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端着杯热红茶一盘盘地开始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兴奋点是源自于对自己加速回忆的探知还是纯属八卦自己的心理。

    影像都是些琐碎的片段组成,其中是很多两个人旅行是录下的,在墨西哥城的酒吧一饮而尽龙舌兰酒,在坎昆的海滩等待第一抹日出,在圣托里尼的蓝白房子建穿梭,在驱车前往夏威夷海滩的公路上高唱着老歌,在埃菲尔铁塔下交换了吻……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他偷拍Erik工作的小片段,他才知道原来Erik是个医生,他也才知道平日里的Erik其实并不爱笑,而且是严谨严肃双倍加持,一个当众的演讲都能开出一种批斗大会的气势。

    所以Charles偏爱即使自己讲的笑话糟糕透了,但Erik总是能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的样子,还有他悄悄躲在门边拍到的Erik安慰着哭闹的小女孩的温柔模样。

    当然,还有不少少儿不宜的画面,Charles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为什么有这么执着的拍摄癖好。镜头里的Erik被Charles压在卧室的门板上亲得七荤八素,妄图推开Charles的脸叫喊着去关了那个该死的摄影机,顶着脖间的吻痕,耳根通红。 

    他不能一下看太久,醒来后眼睛还是很容易酸涩,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钝痛,他把这一切归因于自己这个提前步入老年的破碎驱壳。不得不按下暂停键时,红茶已经凉了,他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又于恍恍惚惚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甚至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不合理的羡慕,他的脑袋里蹦出了那么几个词,尊重、理解、互不妥协、棋逢对手……即使在目前尚无情感铺垫的脑海里,他也能笃定这个人值得去爱。

    他去把茶换成了酒,要是Raven知道的话要杀了他的。他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看了一整天,没有刻意规定好的酒精摄入量让他觉得已然有些醺醉。当晚,没有悬念的,他梦到了他。梦里没有声音,Erik和他在声嘶力竭地在吵着什么,两个人吵得似要目眦尽裂,他们从恼羞成怒变成了无话可说,然后画面一转,又是他和Erik手拉手在山间游玩,他在山顶亲吻了Erik,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他的笑声似乎被风吞没了,但他们抱得很紧很紧,胸膛滚烫。画面一切,惊觉Erik从崖边坠落,他恐慌地拼尽全力去够,怎么也够不到他的手,Erik的神情坚定毫无畏惧,也只在这时候,他清晰听到了来自Erik的一句,“Charles.”他念着这个名字,宛如在他心里开出了一个隧道,射出了明亮的光。

    他说,“Charles,Charles你这个笨蛋……”

    人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他无从得知这样的自己是否明智。

 

    剩下的光盘分几天看完,他却自从第一晚在梦中见到Erik后,就再也没梦到他。光盘的内容往后越来越少,没有之前录的那么勤快,旅游的画面也不知在何时没有了,他想那时候应该已经接近离婚了吧。离婚的原因不得而知,终归就是两个人过不下去了,离婚不一定好受,但一定比两个人继续牵系在一起强。

    Charles想立马就知道答案,想知道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细节,尽管他在心里也明白,这个男人无论是于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成为了过去式。Raven的态度明显是个坎,他又不知道曾经特别交好的朋友的联系方式。Charles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可以回头等Hank到家里吃饭时悄悄套出点话,作为Raven的多年男友,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这孩子在住院期间Charles见过,出院后也来探望过几次,模样颀长清秀,特长就是憨厚老实,跟Raven斗嘴时从来说不赢,一点都看不出两个人谈恋爱时是他先告的白。 

    或许靠着估计是家族遗传的警惕和谨慎,那天好不容易支出门叫帮买药的Raven杀了个回马枪,打开门看到正凑到一块似乎嘀咕着什么的两个人,当即跳脚,冲过去一把拉住了Hank的胳膊,拽了过来,“你跟他说了什么?!”

    兴许是提前就被Raven警告过,原本被Charles直白问得有些招架不住的Hank连忙摆手。Raven的过于敏感和提防亦使他觉得不可理喻,Charles觉得太阳穴处在突突直跳,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沉住气,不能凶Raven。Charles顿了顿,正色道:“Hey,Raven你知道的,这并不公平,应该由我来决定是否去了解,这本就该是属于我的记忆。”

    Raven显然只要触及到Erik的问题就会反常,她明明可以摆出她擅长的说服技巧,有理的没理的统统叠加,打得别人哑口无言。但此时如同身份掉了换,她急得涨红了脸,话语中只有堪堪的生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们都已经离婚了,你还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

    他一时语塞,Raven仍在重复着那些他本应该听进去的种种道理,他只有对方一个名字、关于过去的光盘,仅此而已,也说来可笑。而那些就像藤蔓疯似地在脑海里生长,如同烙印般宣誓着你在我心里的分量,离婚也好,决绝也罢,这些都与现在的我无关。  

    “我想重新开始追他!”

    这句话,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了。对,没错,他就是想重新追回这个人!也是这一瞬间Charles才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了这几天来妄图冲破枷锁的意欲,明白了那些再也梦不到Erik的夜晚,他总是会在莫名的时间点突然醒来的缘由。他望着犹如黑洞的黝黑夜色发呆,感觉心上有一列疾驶的火车轰鸣,压得他每一根流动收缩的血管都开始膨胀疼痛。他对自己说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他甚至察觉不到爱这个念头从何时冒出,宛如本能。

    Raven和Hank瞠目结舌,他们面面相觑,望着因为这个念头燃起希望的Charles明亮的脸,同时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局面。最后还是Raven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咬着下唇,踟蹰许久,“他……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提起关于Erik的事了好吗?”她伸手拍了拍Hank的背,示意他回厨房,而自己也转身去玄关收拾被踢乱的鞋子,打算就此终结话题。 

    “Raven.”因为这个消息怔了几秒的Charles连忙敢上前叫住她,“为什么……”他的脑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问题,堵得快要爆炸,以至于刹那间无法倾吐出任何一个。为什么你不愿意谈起他,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那为什么你不早点说,你讨厌他吗,他什么时候再婚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性格怎么样……等等等等,他前一秒还想为自己想通要重新追求他的前夫而振臂欢呼,下一秒仿佛要被抑制不住的失望淹没。

    Raven依旧在埋头整理着鞋子,她沉默,但不代表她不能感知到Charles每一个疑问。Raven垂下眼,没有看他,“听着,Charles.”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央求,“我根本不可能讨厌Erik,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想起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才刚出院没多久,当初听到车祸时我都快崩溃了……所以,所以拜托你先养好自己好吗,Erik的事就先不谈了,也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Charles木讷地点点头。

 

    他还是梦不到他。

    以至于Charles现在的情绪混合了不同理由的愤懑,谴责对方辜负了自己的期望另觅了新欢,以及无法见面无法追索的绝路。当他在未来的一周内,第N次在半夜醒来,不得不对着虚空无声怒喊:“It’s all done!!”时,他就知道,这完不了。

    Charles也清楚明白,如果Erik的确已经展开了一段新的婚姻,那么自己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出找他,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需要探望的孩子,Wait,说不定有呢……他强迫自己打住。劝告自己放弃的理由每个都条件充分,然而全部推翻就只需要一个——Charles想见他。只因为他想见他。

    他对自己终究还是放弃自我劝说表示脱力,各种斩钉截铁的话他已经变着花样重复了无数遍,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Raven的提议。Charles把脸埋在掌间,无可奈何地和自己谈条件:就见一面,上去打个招呼,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打完招呼转身就走,从此再无瓜葛。他把这个条件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一旦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一切又变得简单许多。幸而他记下了光盘影片里他和Erik常去的一家酒吧名字,他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虽然他不敢保证离婚后Erik是否还愿意“故地重游”。

    当晚他去得有些早,店里正准备摆放好桌椅,毕竟入夜后的酒吧才适合冰凉的啤酒和纵情声色。刚推门进去时有酒吧员工头都没抬地喝止住他,说现在还没开始营业,急着找姑娘的可先到后面街口等等。等他直起身来看清来人时,又变得有些惊异,“Charles,你怎么来了?”Charles被动地跟对方来了个看似熟稔的击拳和碰肩,他迅速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Oh……呃,hi,Azazel.”

    Azazel大致忙完手里的活,绕到了吧台里,举起玻璃杯子晃了晃,示意他是否要来一杯,Charles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在边灌满酒杯时Azazel问道:“好久不见了,但我们的大律师看样子今天不是来享受生活的。”他把啤酒往Charles面前一推,“最近过得怎么样。”

    车祸、失忆、吃药、复健、找前夫……还能怎样,Charles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考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请款陈述出来,但想想还是吞了回去,他还是不太习惯跟外人供述自己的境遇,相对于得到信息,只会引发更多的询问和接连的解释。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老样子。”

    酒吧里还有三三两两个人在做着清洁和准备,只开了吧台处的一圈灯光,酒吧并不大,装修成老式的乡村风格,旧式的点唱机和咯吱的木地板,莫名能萌生出一种无法名状的浪漫。虽然没有音乐没有熙攘的客人,Charles却能体会到陌生而熟悉的舒适感,他盯着灯光下滋滋冒泡的啤酒,脑海中一闪而过酒吧招牌霓虹的彩灯,和那个人端着酒杯的样子,转瞬即逝。他蓦然觉得头痛。

    “So,”依旧在忙着手里的活的Azazel并未没看出Charles有什么不对劲,“今天到底来干嘛的,不会是你有客户要告我们吧?我们已经很久没卖假酒了。”

    Charles被逗乐了,“不,不是,我想问问你……呃,知道Erik现在住哪里吗?”

    Azazel突然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望着他,停下了手中的活,“不是我说你,你两自从离婚后就谁再没来过,你让我上哪给你找Erik去?”

    Charles内心不免一沉,漏出了些许失落,他一心期望着能尽快找到Erik,可现实总往往适得其反。他只能配合着愧疚地笑笑,道:“是我这做朋友的不对,后来也很忙,你知道的有时候一个案子一打就是几个月。”Charles考虑着是否应该换个提问方式套出Erik的工作地点,但又害怕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或许会显得特别唐突,在他寻思接下来如何应对时,Azazel的话倒是给了他指一个方向,他说:“如果你真的要找Erik的话,你可以问问Emma,Emma或许知道。”

    Charles迅速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讯息,似乎在影片里出现过,貌似就是在酒吧里,在喧闹而热烈氛围里,他和Erik跟她都相谈甚欢,一个女人,一个……漂亮、高傲、冷艳的女人。他赶忙问,“那Emma现在在哪里?”

    抬手看了看时间,“不出什么岔子的话,估计准备到店里了,而且我没来得及问……”Azazel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这个问题是否合适,Charles耸耸肩,示意他继续。而Azazel刚想开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他想问,你们离婚那会说出来都没人信,后来关系差到直接在酒吧里摔杯子就走,两个人明写着铁了心不再往来,你现在又是因为什么要找他?”回头只见一个金发的高挑女人半靠在木柱上,慵懒地低头点起了一支烟,眉间上挑直白地流露出挑衅的意味。

    Charles瞬间就认出了她。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摩挲着冰凉的杯身,却也同时笑了出来,“没什么,就是想他了,想去见见。”Charles说得风轻云淡,带着毫无掩饰和坦然,反观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的两人露出惊愕的神情,Azazel差点打碎一个杯子。Emma愣了好一会,哼笑了一声狠狠抽了一口,红唇中缓缓吐出烟雾衬出了无尽的魅惑,她随即将烟湮灭在烟灰缸里,无心再抽,“有病,你们两个人都有病。”

    她将外套随手丢到一旁的椅子上,顺势绕到Charles身边坐下,勾了勾手指示意Azazel给她倒杯酒。天也渐渐暗了下来,酒吧的灯被其他伙计按时打开了,暖黄的灯光下Charles才看清了Emma的神情,她此刻的笑容写满了不可理解和Charles的不可理喻,Emma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似乎要把那些想说的全都一起吞下去。酒吧里来了第一批客人,Azazel也忙着调酒去了,期间有不少人过来和Emma打招呼,她都草草应付过去。当她喝完第二杯时支着额角,无奈地摇头苦笑,“你们这一对,能让身边的人少操点心吗,净干些蠢事……”

    Emma说得很轻,仿佛是对自己说的,身边充斥着谈笑的人,台球的撞击声与啤酒灌入杯中的气泡声、冰块的碰撞声融在一起,一下就把那句话连同着叹息一块冲淡了。她起身,在吧台上找来了餐纸和笔,在上面快速写下了什么随即扔给了Charles,“我不知道他在那里,我也好一段时间没联络上他了,只能给你离婚后他的一个住址,我不保证你能找到他。”

    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Charles原本已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他把那一串地址默念了一遍,再仔细地折好放到口袋里并认真地跟Emma说了谢谢。Emma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谢意,且告诉Charles她还要忙,因为Charles的突然出现让她没能分神照顾客人,要走要留请随意,记得付酒钱。

    Charles并未继续呆太久,新线索让他对见到Erik的期待愈渐增加,且期间坐在位置上间断地会有不同的女人来搭讪,他劳于应付,Raven也发来短信问他何时回家。就索性站起身来跟离得最近Azazel道别,虽然Emma是酒吧老板,Charles临走前还是连同她的那一份一起给了。

    准备走出酒吧时被Emma叫住,给了Charles两袋牛皮纸装好的黄油饼干,说是厨房不小心做多了,让他带回去,并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Charles即将说出口的感谢。

    Emma并不属于善于直白表达情感的人,但说出后一句话时她并没有犹豫,她说,“如果你能找到Erik,替我告诉他,我也很想他。”

 

 

(下)

    已经入夜了,渐起的寒意让Charles不禁裹紧了大衣,本应该明天再动身去找Erik,但拿到的那个地址魅力实在是太大了,他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想了好久,仿佛要把那张纸给看穿。最终决定还是现在去敲开那个人的门,不然他可能要一整晚都要做找门的梦。

    一路上Charles想了很多种见面的开场白,或许连打招呼都显得尴尬,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前妻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你来干什么?”Charles甚至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缘由,于他而言,他的脑海里没有与Erik度过的任何不快,只有美好的向上的带着期望的,是再重生一次都会爱上的人。他把脑袋靠在电车的玻璃窗上,外面的车水马龙和灯火阑珊似乎都和自己无关,Charles此刻很想很想恢复记忆,若他能想的起来,定不会如此死缠烂打揪着不放了吧。他莫名地想来根烟,好让那些烟雾缠紧自己不断下坠的脾脏。

    在目的站下了车,数着门牌沿街走几百米就找到了那栋并不显眼的公寓楼,他两的职业收入应该也不低吧,难道离婚后没分到多少财产,不然怎么会选择条件如此一般的公寓楼……Charles嘟囔着走了进去,突然觉得所抱希望不大,若如Raven所言Erik已然再婚,也应该不会住这里。想想万一那家伙眼光差找个比不如自己的Charles觉得自己可能会生气……

    房间数显示在四楼,每上一层Charles都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都在逐渐增大,他蓦然觉得神奇,明明是自己一腔孤勇的执拗,真的有个人能从他醒来就从未见过面,却一直可以心心念念的人。四楼并不高,并没有给他太久犹豫的时间,当Charles站在房门前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楼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搓着手没由来地想退却,尽管他本意并非要当胆小鬼。 

    而当他终究决定要去敲门时,一个人从旁边叫住了他。

    “Xavier先生?”

    他扭过头,是一位老太太,抱着一只慵懒的布偶猫,特别是泛白而温暖的披肩,拥有着和这栋楼莫名契合的气息。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原来真的是Xavier先生啊。”

    Charles点头致意,他全身心扎在如何面对Erik上,竟没注意到有人向他走近。

    所幸她并未发现Charles的忐忑,只是轻抚着猫柔软的头毛走近,猫咪发出了舒服的胡噜声,“真的是好久不久了,你是想回来继续租房子的吗?”

    Charles一愣,“呃……不,并不是。”

    老太太了然地点点头,“噢,这样,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

“我……我是想来找Erik的,夫人。”他欠了欠身,指着面前这道房门,“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抚摸着猫咪脊背的手一顿,老太太疑惑地歪了歪头,“Erik?”

    Charles本以为是自己没表达清楚全名,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回道:“那孩子不久前不是退租跟你走了吗?”

    他被震得浑身僵硬,没法阻止自己眉头紧皱,只是机械而疑惑地重复,“跟……跟我走了?”

    老太太点点头,反倒笑了出来,“是啊,他说你们要复婚了,我还跟他了祝贺呢,怎么?”不知哪家的狗忽而大叫了一声,把Charles吓了一跳,“你们又吵架了?”

    他觉得头皮发麻,傍晚到现在的寻找之路让他感到疲惫,他的眼睛和周身的血肉在抗议着他现在应该躺在舒适的被窝里,而不是面对着一环扣一环的意外。当他听到老太太说出Erik与自己复婚的消息时,Charles的惊愕已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令他眩晕。

    他不知道疑问和震惊在脑袋中现在谁占了上风。

    老太太并不在意Charles的沉默,她仍在用可爱的腔调独自念叨着那些陈年旧事,仿佛孤独了太久,无人过问,“现在已经很少有年轻人像当年你们一样,愿意租住这里超过5年的,你两要搬走时我真的舍不得呢。”她笑,“很久之后Erik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里,要续租时吓了我这个老太婆一跳。”

    “然后一年多后,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多月前?”老太太轻敲敲自己的额头,“他突然跟我说要和你复婚,我知道你两都不是坏孩子,但你们这样真的太能闹腾了。”她没有恶意地咯咯笑了起来,Charles却觉得宛如有一只手扼他的喉咙,将他摁入水底。

    陌生的画面闯进了脑袋,Erik下车跟他交换了个吻,Erik在门口回过头来,说“我去去就来。”……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甚至抓不住一丝丝尾巴。唐突的疼痛刺得Charles差点跌坐在地。

    “Erik还问要不要载我出去逛逛,我看你们开的车大红色太招摇,老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眼光。”她仍在谈笑,Charles花了10秒钟思考到那以为着什么,他的脸色一变,面对着向对方投来的关切目光,只能勉力扯出一丝笑容,脱力地向后靠在了墙上,“好的,谢谢夫人。”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尝到了肺里绝望的味道,“我必须走了,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他似乎意识到了,跌撞着跑下楼,这个猜测让他觉得难过觉得窒息,他没由来地想流泪。Charles狂奔在入夜肃冷的街道,他大口喘着气忍受着那割裂般的疼痛,刺耳的刹车声宛如一个个被割裂的梦,他莽撞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要求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赶,伴随他还有长驱直入他的脑袋,简短而迅速的画面,Erik的笑,Erik在叹气,Erik吻他笑着说“好”,还有强烈的冲击车窗碎裂的那一瞬间……

    Charles把脸埋在手掌中,止不住地颤抖,不顾后视镜里司机异样的目光……

 

    当他无视胸腔的干痛感打开家门时,Raven还盘着腿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被Charles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他冲了进来,任由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我出车祸那天开的车是红色的吗?!!”他抓着Raven的肩膀大声质问,无法顾及Raven因为疼痛皱起的脸,他看完了那些光盘,以前他和Erik出游开的车就是那个颜色,“那时他和我在一起吧?他呢?他呢?他呢??!!!!”

    他大声而疯狂,嘶哑着声带,近乎绝望。

    Raven隐忍而沉默,他直直地瘫软跪了下来,他的身体和精神在抗议,他已猜到了答案……Charles垂下了手,汗水滴落在掌心。

    屋子里电视节目里的对话像是为了证明有生气,却又在此刻显得更为苍白静寂,Raven撇过脸低着头,长发盖过了脸颊,一切都像电影情节,近临眼前无力招架,该死的她当然知道哥哥有多爱那个人,那个人亦是,他们像家人一样度过了曾经向往的岁岁年年,途径的荒诞和波折仿佛是舞台剧上夸张的悲与喜。她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她没法控制眼泪涌出眼眶,在这么久的隐忍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小声啜泣了起来。

    “你们那天,本打算去办复婚的手续的……”终于在长久的沉默后,Raven抽噎地开口,泪水不断模糊着她的视线,她不得不昂起头试图减缓它们涌出的速度,但实在是,太疼了……她每回忆起相关的细节,就觉得这是生活开的一个残忍的笑话,她无法承受,哥哥更不行。

    “一个酒驾的货车司机正面撞上了你们,我接到电话通知时你们已经在抢救室了……”Raven捏紧了拳头,仿佛那这些回忆正在一寸寸地挖开她的心脏,妄图给予自己支撑的力量,“后来你们转到ICU,我还想着最终会脱离危险的,但医生告诉我你的眼睛在车祸中受到了损伤,可能……醒过来也看不见。”

    “可……”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触碰在了眼睑上,他终于明白醒来时Raven覆在眼睛上的手掌和那如影随形般的疲劳疼痛。

    Raven低头扯出一个堪堪的笑容,“Erik比你先醒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医生们巡房时的讨论,他醒来时的第一件事,是戴着呼吸机艰难地描述让我找来律师。”她起身走进了房间,随后拿出了一个信封郑重地放到了Charles手中,“他立了遗嘱,说……他说如果他死了,眼角膜指定捐赠给你……”

    “最终,他没能挺过来。”Raven想起那个接到医生通知的瞬间,她蹲在长廊上嚎啕大哭,Hank把她抱得很紧,她却彷徨得近乎窒息。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梦,上帝能听见她重复而绝望的祷告,在这繁复浩大的人世间,把Erik还给渺小的他们。

    Charles僵硬地打开信封,里面正是那份遗嘱,一字一句都是经过律师正式化的言语,他却仿佛看到Erik坚定不移地说着“我愿意”时的眼睛,那么勇敢,那么疼痛。你是,是我的眼睛啊……原来他一直在找寻的人,以这种默声的形式陪伴他走在那些追寻过的大街小巷和失眠的夜……

    他觉得心脏快疼死了,Charles兀然将那份遗嘱狠狠摁在心脏的位置,仿佛要融进血肉,他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颤抖着放声大哭。他知道这不对,那个人的眼睛不应由他这般糟蹋,那些陌生而深刻的影片画面宛如刀片划过他的大脑,他还是记不起,他记不起与这个人的点点滴滴,他恨自己。Charles用力锤着自己的脑袋,沙哑地说着对不起。他从未这么真实地痛恨自己的遗忘,像印满过往的纸张投入壁炉燃起的烈火,烧得干净,也灼伤了他夜以继日的梦。他曾幻想过的繁星,幻想过那人的眼眸,幻想过重新去了解爱了很久的人。

    对不起把你丢在了记忆的漩涡里,对不起你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对不起没来得及重新再爱上你,对不起还没来得及把你记住就要开始学着遗忘了……

    像电影散场亮起的灯,大梦初醒,告诉他,结束了。

 

    Raven之前在Charles出院前,把Erik的东西都收拾好运回自己家中的储物室堆放起来,现在又完好地运回Charles家中。他终于拿到了那些相册上被撕掉的照片,止不住用指尖勾画男人模糊去的眉眼,他拿回了所有Erik的东西,他的衬衫、他的手表、他的笔记本等等等等,在Erik离开的第一年,Charles还是没有想起有关两个人的旧事,那些光盘他看了无数遍,只觉得熟悉,却始终未能归为自己的经历。

    医生摇着头说这不可控,他无能为力。

    Raven带着Charles和Emma去了Erik沉睡的墓地,墓碑太新,思念却太重,Emma别过脸不愿直视上面镌刻的名字,她低着头,说Erik这个混蛋,就是为了逃酒钱。

    Erik离开的第二年,Charles已经重新适应了新的生活,他没有继续律师这一职业,做起了旅行定制师,感谢用失忆前攒的大笔积蓄,得以在不同的国家城市穿梭,也给针对不同的人的需求、消费水平、旅行倾向定制出行方案。他只觉得有一个使命,要用Erik的眼睛去看着万千世界、风土人情,那个男人曾经那么向往自由,向往无拘束的风,当他在千米高空跳伞纵身跃下,Charles想到了Erik期待到难掩惊喜的双眼。Charles也很少很少流泪了,他怕弄疼Erik。

    那只是他旅途中平凡平常的一晚,他落脚在新西兰,酒店窗外大雨滂沱,他早已入睡,混合着潮湿微凉的空气,最适合做安稳的美梦。而就在这一晚,Erik闯入了他的梦境,带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所有的琐碎轶事,带着最安静的笑容、最激烈的争吵、最释怀的和好、最崇敬的婚礼……Charles在黑夜中猛然挣开眼,当即胡乱套上衣服收拾行李,不顾外面雷雨大作,买了能回去的最近一班飞机,穿越蜿蜒山脉和江河湖海,带着一身的雨气和令人眩晕的时差。

    他驱车回到了Erik的墓碑前,那里放置过的鲜花已经枯萎入泥,Charles在他跟前跪下袭身去拥抱了印刻Erik名字的石碑,宛若拥抱那人精瘦的身躯,没有任何的温度。他暮然笑着轻声道,像是怕惊醒沉睡的故人,“Hey,darling,我想起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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